(又来重温)有人风雪夜归人换来一句“寒夜如春”,有人兜兜转转费劲心思一边藏情一边藏自己的狐狸尾巴,钤堃之间的情感真的好难用一个词去下定义,互为对方的软肋和盔甲、私心与小心思,可以看到两个文艺青年文绉绉地迎来送往,亦有两个直球互相大胆示爱,一向克己的人可以为你冲动奔袭,一向灵活变通的人却会为了一句“套牢了”掉进雪堆,呜呜呜呜真的好美好的情感,恰似刚融化的春水,破冰之际声势浩荡,等流淌到心间的时候,独留温柔
→无差,过年借cp名讨彩头系列→天璇&枢居统一战线设定,战时间隙,年节甜饼
→微执离、顾光(逢年过节的除了我都别单着了)
→一对百合三对基,元芳俩妹儿是cp
→天璇&天枢/开阳一带南北差异参考四川&东北(只无逻辑考虑了地理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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烽火连绵的第七个年头,天枢归于遖宿的第三个年头,天权与天璇在钧天旧土上的一战,以两国划青州为界而告终。
昔日四方朝贺的宗主国,生生被中垣仅剩的两大国一分为二,蚕食殆尽。
其间两边打着打着,便将战线向东延伸至开阳,乃至天枢的咸平郡。
随后天璇一举拿下开阳,天权却从天璇手里夺了瑶光。
倒也难辨胜负。
「方圆」
只是每日堆在天璇副相面前的战报摞起来,都赶上了子芳的肚脐。
子芳是公孙府上的侍女,原本是秦舍人身边的药童。几年前副相毒发、性命攸关之时,陪师父一同日夜守候,副相转醒后,又见他比师父温和好脾气得多,不会对她呼来喝去,便厚着脸皮,赖在府上不走了。
彼时秦舍人揪着她的耳朵,向公孙钤连声作揖致歉,都是些什么“女子无德,请副相大人不记小人过”的说辞。
她那时气不过,梗着脖子叫嚣道:“他医国,我医人,没有人哪来的国?谁也别瞧不起谁!”
不想那位公孙副相听了一愣,却半点没有生气。他才刚见好,蓝衫外还披着一件沉甸甸的天青色大氅,悠然至她面前,几步路也走得道骨仙风。
“说得好,有道是君子内圆外方,便是无论乾坤阴阳,都可为君子。”
“你既然坚持,从今天起就叫子芳,在我府上助我调理如何?”
药熬好便端去内庭,大喇喇摆上天璇副相的桌案。
公孙钤从奏报上抬起头,看着桌上冒着热气的一大碗药糊,光风霁月的脸上难得添了一丝裂痕。
“今日就算了吧。”
“不成!是药八分苦罢了,”子芳也算摸清了这位副相大人好说话的脾性,“王上说了,补药每天都得喝,否则……”
否则她今年的红包就没有了!
年关将至,魏相允诺,若她盯人盯得好,便亲自赏她压岁钱。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奖谕,天大的殊荣,可绝不能错过了。有了它,她就能送子元一套新衣裳。
天璇在天枢境内有一位盟友,身边追随者众,多叫他“先生”,是个神人也是个怪人。
说是神人,是因他在遖宿统辖下的天枢来去自如;说是怪人,则因他嘴角噙笑,高深阴恻的样子往往教人退避三舍。
这位怪人每至天璇,都会造访公孙府,一见子芳,总微微一揖,彬彬有礼地道上一句“姑娘”。
却像株狼毒草披上黄马褂,在天璇副相的府邸拼了劲儿也要装作一棵人畜无害的迎春花。
每逢这种时候,公孙钤便会赏给子芳些酥点银两,赶她去府外游憩。
于是子芳就把酥点分给子元,拉着她去集市上挑些机巧女红等小玩意。
子元是黄衣怪人最小的徒儿。
也是唯一的女徒儿。
子芳初见子元,还以为这是哪里来的脏兮兮的臭小子。
破衣烂衫,眼睛却明亮,刚认识便追着她叫“芳姐姐”,又知道子芳药童出身,而医者多有洁癖,一双手便紧忙着在脸上乱擦,却擦得更花了。
子芳心疼她这副泥猴样,恨不能把她扔进木桶药浴里浸上几个来回。
怪人不在天璇之时,常命子元送来不少稀有草药,不管是只生长在天枢的老参还是鹿茸,大都是公孙钤能用的上的。
他手下多的是能人异士,子元虽小,脚程却是数一数二的,他便一心放养,荒于管教,生生叫人家长成了赤脚乱窜的假小子。
想起此事,子芳便对副相大人磨起了嘴皮子,什么“世道不平”,什么“子元还是个高不过马背的女娃娃”,一心想让那位不懂照顾人的黑心师父念及他小徒儿的安危。
副相大人默而不语,不置可否。待她一口气都说完了,才道,“仲兄这样也是因材施教。”
“这算哪门子因材施教,大人你又护短!”
公孙钤笑道:“你知道枢居吗?”
她点点头,“不是仲先生在天枢的据点?”子元说,枢居藏在开阳郡北山中,距咸平郡最近。
“枢居众人各司其职,全民皆兵。子元负责往来其间的消息传递。年纪小才不会遭人注意,衣衫褴褛才容易被认成流民。要真给她换上崭新衣物,反倒害了她。”
“你之前久在秦舍人身边,被保护得好,所以不大明白他们是如何生存的。”
子芳自知理亏,却还嘴硬,忍不住嘟囔:“还说我,您不也一样。”
公孙副相虽家道中落,到底还是大儒之后、名门望族,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我还听子元说,您之前和仲先生大吵一架,要不是您中毒实在叫人担心,他原本打算一辈子都不理您的!”
副相登时便被苦药呛了喉咙,半晌气才顺过来。
“以讹传讹。明明是仲兄单方面和我吵了一架……”
“只是以前不明白的,现在却能明白了。”
子芳见他端着药碗发呆,眉头一挑便道:“请大人快喝药。”
副相露出招牌的君子笑容,月朗风清。
“你先下去,我过会就喝。”
子芳也笑,豆蔻少女就要及笄,这一套早就不信了。
“大人这次又要把药倒进哪个花盆里?”
副相无奈,只得自得烦恼。
“一日一小补,三日一大补。王上和丞相大人是不是过于草木皆兵了。”
子芳心说,何止王上和魏相,先前您那位仲兄仲先生,每隔半月便飞鸽传书一封,催本姑娘写什么复健成效。公孙副相身体康泰哪有什么可写的,无非就是“脉象平稳,气色红润,吐纳衡常”,写来写去也烦了。有次她起了顽心,写了“往来流利,应指圆滑,如珠滚玉盘之状,是为滑脉”几字寄回,不想竟然很快有了回复。
那位仲先生在信里气急败坏地定论:泼皮女子,休要拿妇人胎象诓我!
「私心」
公孙钤入宫之日,大寒刚过。
陵光借口天寒,允他只在府上处理事务,早朝都免了,又派人送了不少冬衣银炭到他府上。
子芳那丫头阔绰惯了,好几个炭盆从屋里置办到屋外,愣是叫冬日里的公孙府变成了大蒸笼,催得院里的桃树和李树提早开了花,倒便宜她摘了几朵粉白,就着晒干的金银花别上发髻。
热得公孙钤一脑门汗,拦她她却上下嘴皮子一碰,不慌不忙地搬救兵:“王上有命,怕大人您冻着。”
公孙钤在府上足不出户待了几日,终于忍无可忍地抗了旨。
陵光自几年前那件事以来,心里的洞虽算是稀里糊涂填上了,却养成了不爱端坐的坏毛病,此刻正歪歪斜斜垮在阶上,懒洋洋翻过那些奏折。
“公孙你来做什么,孤王不是让你在府上休养吗?”
“微臣……歇不下。”
“哦?”陵光抬抬眼皮,“是身体不舒服,还是……”
“王上,您送的炭火实在太多,虽然秦舍人曾说微臣病愈后可能会体虚怕冷,也无需这么旺的火。”
“这……”陵光终于有些心虚了,摸摸鼻子道,“也是魏相和他一起商定的,孤王么,只是降了道旨送了东西。”
公孙钤当然知道这个“他”是谁,但他一向公私分明,那张薄薄的脸皮一热,只好直击主题。
“王上,近日为何不见前线奏报?”
“这不是,年关将至,都打不动了。”
陵光扬扬手中的折子。
“遖宿忘了中垣年节的习俗,说小年也不准新军兵士庆贺,现已惹得内部不满了。”
公孙钤眉宇微凝。
“归降之人,乡愁只怕更重。”
“天权么,”陵光哼了一声,“听闻那执明知晓昔日瑶光年节时总有一座赤金所铸的莲花灯,一争下来地盘就忙着派人打造,盼慕容离回国呢。”
遑论这天下多乱,总有人不惧闪着他的万贯腰。
“这么说,边境真的要和平一段日子了。”
“孤王知道爱卿想的什么,”陵光看他一眼,“枢居你不能去。”
“为何?”
“前几日仲先生刚传信给孤王和魏相,说开阳地处北方,天寒地冻,不如天璇和暖,叫我天璇上下好好看住你,让你莫要打主意。”
公孙钤倒吸口气。难怪子芳最近盯他更紧,估计也受了他这位王上的支使。
此前他妙计献策,兵行险着使天璇一举定开阳,振奋朝野,乐得丞相大人差点就把自己的位子让给这位昔日最得意的门生。
唯有他大计一成,便入宫向陵光请罪。
“微臣有过,与遖宿一战,微臣让天璇冒险了。”
越州一战是他运筹帷幄,与仲堃仪遥相呼应,以少胜多,赌的是遖宿大军对天枢地形不够熟悉的预判。
“虽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但难免险中求胜,急功近利。”
陵光却道,“自孤王登位以来就一直在冒险,还怕多这一次不成?”
“只不过,”他意味深长地一笑,“孤王知道爱卿一向拿捏的清楚,却也有私心。”
私心自然是有的,老友久处开阳,若一日还在遖宿治下命悬朝夕,可谓一日辗转难寐。
不过天璇副相的那点私心,天璇人民向来都揣着明白。
“话说我们的公孙副相和枢居仲先生啊……”
“子芳姑娘,副相大人和仲先生交好,据说虽少见面,却一直有书信往来,您可知道那枢居究竟藏在哪儿吗?”
“哪来那么多张快嘴,这种事情也能乱嚼?”子芳眼刀一甩,“有这闲心,帮我看着点大人,别让他自己跑出这王城!”
“得嘞!”
故而盯着公孙钤的,又多了左邻右舍街坊的百双眼睛。
无法,看来陵光也不会同意他赴开阳过年了。
正好内侍入内,禀报说顾将军到了。
陵光那双散漫着的眼睛终于亮了亮,顿时没了和公孙钤闲聊的心情,话题便到此为止。
「疏影」
枢居的红梅开时,正是腊月起了头。
没人知道具体的日子,因为那时与遖宿的博弈才近尾声,人们大都奔忙在外,枢居常驻人口少的可怜。
乱世里纵然像这样的荒山野岭,亦逃不出战火的一隅。且因为远离人烟,但凡节日总要慢过半拍,却托这些新开梅树的福,给古旧的屋舍平添了喜气。
弟子们大多是弱冠之年,若要在太平盛世,想必都是十里八村排的上的才子,见到素有花中君子之称的梅花,个个兴奋难抑,又正值血气方刚的年龄,更有才加入不久的青年,忍不住朗声道,“依我看,以后咱们枢居干脆改名叫梅居算了,高洁雅致。”
他这话当即引得身边几个外乡弟子赞同。
骆珉背着柴从山路上下来,听见他们的话,撂下柴火就追着他们打,用斧柄挨个甩屁股。
“黄口小儿,不怕先生生气?”
青年们边躲边嚷,“师兄你不说谁会知道!”
“少废话,先生呢?”
“先生在熬糖酿酒。”
“要真是做吃食,你们几个老餮怎么还在这?”
青年们面面相觑。
“先生把门关了,说谁也不准偷拿。”
骆珉走到门口,就看见子元倒挂在梅树枝上,抓着一块热气腾腾的糖膏啃得正欢。
“子元,”骆珉招呼她,“祭灶不是还要等上十来天,先生怎么现在就亲自动手?”
子元一个筋斗翻下来。
“先生说了,荒郊野岭的别说灶王爷了,就是土地老儿都未必上心,祭天祭地不如寄友人。”她脸颊圆鼓鼓,学起仲堃仪来惟妙惟肖,“先生让我过会儿就启程去天璇,小年就能送到天璇副相手上了。”
骆珉恍然。
仲堃仪的房内摆着个一排酒坛和一只细长瓦瓶,酒坛里是新酿的屠苏酒,瓦瓶里头一枯枝,一新梅。
屠苏酒中除了火参、防风等传统药材,还特地掺入了公孙府医女寄来的方子。
天璇与天枢不同,送信常训燕雀,最初那医女将副相需要的补品写在信里送至枢居时,那只可怜的短羽鸟儿差点没冻个半死。
后来两边统一用了北境的蓝鸽,才没再闹出这样的笑话。
仲堃仪回信戏称,“公孙兄为国鞠躬尽瘁,府上禽畜耳濡目染,都要比别人家的恪尽职守。”
公孙钤写道,“前方吃紧,倒有心说笑话,不知道的还以为仲兄身处茶楼酒肆,钟鸣管乐之间。”
“朔风为乐,岂不妙哉?”
他甘愿苦中作乐,却不代表对方心无记挂。
于是那年春天他造访天璇,离开前公孙钤手中便是一条半开的桃枝。
天璇举国乃至他自己,对这位副相的人身安全都十分上心,公孙钤从来也没机会回访枢居。
一个枢居砥柱,一个天璇中坚,从来聚少离多。
偏偏两人都是不擅伤春悲秋的心性,他又生来争强,只觉得自己理应多分担,往往不喜露怯。
“折柳送别太哀伤,在下就赠枝府上桃花陪仲兄回程。”公孙钤侃道。
”只可惜府上李花未开,难送先生桃李满天下之意了。”
他知他有心宽慰,不由也回敬,“枢居除了人,别无长物。北地极寒,春桃陪我便也要遭此风刀霜剑,这样看来,公孙兄的李树倒是逃过一劫。”
对方眉目舒朗,言笑晏晏。
“谁道春桃不愿相陪?”
这句话他记了许久。去年春节,随天璇马队而来的亦不只粮草,另有一以“仲君亲启”的布条作封的罐子。拆开来里面满满当当是新香微翠的竹叶青。
当然,冻成块的。
“遥祝新禧,来年我辈仍需披肝沥胆,勠力同心。”因是随公文而来,某人还是如此公事公办的正经语气。
后来烽火连绵,他也没来得及同公孙钤抱怨,板结过的茶叶煮开了还真不是滋味。
桃枝养在水里,花开了又落,年年冬天却总有红梅作伴。
子元在窗外看见了,指着瓦瓶清水中的一对儿嘻嘻哈哈:“久在自然里,复得返樊笼!”
结果自然是黑心的先生拿扫把托赏了几个脑瓜崩儿,顺便心里暗道假小子不愧为自己的学生,还算有点天份。
小丫头片子就在屋外唱年节歌,一把亮堂堂的好嗓子。
“二十三,糖瓜粘,二十四,写对联,二十五,做豆腐,二十六,割年肉……”
平日他与公孙钤书信往来也互传过对子,权当拿点士子才情消遣。若政谐事洽,就是“渚流峙镇,诗儒吏仙”的应和,若小有争执,就是“三光日月星,四诗风雅颂”式的叫板。
飞鸽随开阳的春至天璇的夏,复又还春,亦来亦往,是为节令。
却还未曾捎过春联。
想到这里即取来纸笔,忖度片刻,自言自语。
“南国春来早,当是新绿时。”
随即提笔写就:“早露承芽,偕岁月和暖。”
待墨干后换来子元,遣她乘快马,将此上联随屠苏酒和灶糖一并带入天璇。
「千门」
公孙钤收到一应物品,刚好是腊月廿四清晨。
谁料子元一把东西送到就坐在地上大哭,直怪自己不该路上贪玩,竟晚到了一天。
“先生嘱咐我小年当日送到,都怪我……”
公孙钤闻言而笑。
“不早不晚,正当其时。”
子芳又是心疼又是嫌弃地给子元边擦鼻涕边道,“你个糊涂虫,天璇小年廿四,你们天枢小年才廿三呢!”
仲堃仪信中提及,屠苏酒是自酿,可能要比寻常的更辛辣些,听说公孙兄不好苦味,所以特地送了灶糖。
“公孙兄若嫌苦,就喝一口,吃一块。”
秦舍人子芳等人没辙的事,这位仲某人总手到擒来,还能哄得人展颜。
公孙钤看着手中“早露承芽”几字莞尔。
晨露尤适入药,近来才有,子芳已连着起早采了好几天了。
“仲兄有心了。”
因正值节日,又有早市,便得了出府的机会,也没乘车驾,就随行几人,在街上漫漫而行。
市集两边这会儿置办年货的,杀猪宰鱼,年画爆竹,争摊位的砍价的,好不热闹。公孙钤身居高位又是天璇名士,王城百姓多认得他,看见他纷纷停下手里的活计,朝这边张望。
堂堂世族君子,七尺男儿,在这些或年少,或慈老的眼中如坐针毡。
“噗通”。
忽有一垂髫小儿扑到公孙钤跟前,不由分说塞给他一麻布粮袋。随后后退一步,生生涩涩地抱拳一拜,竟连揖礼的手势都反了。
“家里新得的糯米,娘亲唤我送与公孙大人。”
随后之事便宛如河水起了闸,百姓们纷纷攘攘抟聚上前。
“这是刚下的鲫鱼,肥美肉鲜,请大人品尝!”
“鄙人擅炒的板栗,甚是香甜!”
“这是内子多弹的棉絮,当真王城一把好手!”
“公孙大人,拜早年了啊!”
“大人收了小民们的年货,也让小民们沾沾大人的福气!”
……
公孙钤和属下们,每人抱着一堆杂七杂八的衣食用果品,从未如此狼狈过。
亦从未如此风光得意过。
公孙钤目中感怀,遂问一位纸墨贩子,“可否借几张空白的红丹纸一用?”
身侧很快又有人递来笔墨,他便挥毫成字。笔锋清正洒脱间就是十余张“福”,须臾便被市集中人请了个干净。
写罢敛襟作礼,正色容辞。
“民之福,方为钤之福。”
百姓们,修习眼界皆不尽同,并不都能全然懂得在位者的争心和野望。他们只道公孙钤任副相,陵光逐渐恢复以来,百业兴旺,就连公孙府那一条街的庶民,都要比城郊义塾里的入门士子知书达理些,家家过得更好。
回府后天上飘起了小雪,落入府中皆被炭火化作细雨。
“子元,开阳是否也在落雪?”
“临行前倒没有,若是落雪,先生也不会急催我启程了。”
世说瑞雪兆丰年,也当得起厚德载物。
于是便对了尾联,倒也没多慷慨纵横,只为应情应景。
“瑞雪载物,共天地久长。”
两个姑娘在旁边探头探脑。
“大人对的真好,不要挂起来吗?”
“无横批。”
天璇副相头回主动传了药膳,乖乖就着屠苏酒下肚。
苦酒涩,糖瓜甜,竟真能调和味蕾五蕴。
回信时本想玩笑着埋怨两句,说身体早已大好,指摘他为何还伙同丞相大人,把自己当做五岁孩童般看顾娇惯。写着写着想到仲兄本是一片好心,便又换做贺岁祝词,竟还觉不妥。
改来改去,尽作废词。到最后惟留一句:不知彼方斯人,是否还余暖酒可饮,汤饺可尝。
王上、魏相及一众同僚,前后送来小年随礼,他依制回礼,往来主客,纷纷攘攘。
天璇王的年礼中却有一匹骐骝马儿,鼻息吞吐,四蹄健硕。陵光还特意言及,骏马当配良臣,异地偶得,在王宫里养了半年,把它那桀骜的性子磨平了才送至副相府上。
然而公孙钤不是纯粹文臣,从来无需他人帮忙驯骑,所谓“异地偶得”更是顾左右而言他。
枢地盛产千里良驹,妇孺皆知。
无非又是某人利用地理权职之便假公济私,胆大妄为到敢教天璇王借花献佛。
至于在宫里托养了半年,八成又是那操碎心的一干人等担心这位志在四方的副相有了宝马良驹,便再难不打前线的主意了。
马儿刚认新主倒十分温顺,在公孙钤掌心蹭蹭鬃毛,摇头晃脑显得跃跃欲试。
公孙钤微阖双目,似有所思。
第二天一早,年近花甲的老管家差使下人们清点府上一应年节用品时,发现少了芝麻、花生、砂糖,两坛未开封的屠苏酒,以及昨日百姓相赠的糯米鱼肉。
还少了的,便是那匹被借花献佛的骐骝马儿,和他们的公孙大人。
「话外」
比起急得快要哭出来的公孙府仆役,消息报进宫中时,陵光却是实打实的淡然。
顾将军提议全城搜索,反被拍拍肩膀劝住。
“那骐骝一日千里,现在去找也追不上了。”
“王上这是何意?”
“你不必紧圌张,”年底陵光显得愈发懒怠,甚至打了个呵欠,“公孙钤初七若还不回,你就去枢居拿人,本王扣他俸禄。”
再说公孙府的子芳,倒发现了自己精心照看的桃树李树皆缺一枝,瞬时想起大人曾有折桃的前科。
“原是去拜会老友……”
“马蹄如风,还可遍赏过南北华景!”子元道。
子芳嗔她一眼,“你当大人同你一般贪玩?”
子元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却掏出一只翠色玉镯。
“这个送你。”
子芳看这东西颜色润泽不像市井俗物,不由奇道,“这东西你哪来的?”
子元反而有些不好意思。
“路过……路过瑶光时,天权王在等候一人,为此铸了赤金灯,还贱价售卖国内美玉给过往商旅以讨彩头。”
“哪有人会这么讨彩头啊,你别瞎说。”
“真的!我还听说,要是真等到了人,他还要陪人家在瑶光赤谷河里放万盏河灯。”
“我知道了……你就是因为这才晚到一天的吧?”
“我……我看姐姐行医术,手一定最金贵,师兄们都说美玉养人,我就想着……”
子芳向来刀子嘴豆腐心,见她沮丧便心软,拉着她的手哄道,“那我可就收下了。年初一魏相大人赏我红包,你想要什么,到时姐姐买给你!”
「曈曈」
枢居此前久处遖宿境内,纵然年节也从不敢燃放爆竹或是明目张胆起炊,现在虽然已归于天璇,仲堃仪胆大却也心细,不会容许弟子们冒险。
亏得北地大雪新降,弟子中不知哪位妙人想了个法子,将红炮仗埋在空心的雪包子里燃着,众人围着听噗噜噜的闷响。
为人师表,仲堃仪原本还端着架子,可终究未至而立,被弟子们簇拥着起了会儿哄,便也硬着头皮,象征性地点了一长截爆竿。
爆竿整个铺在雪中,向远方林间延伸,噼啪烧着时腾起层层白,不知是烟气还是雪雾。
骐骝和它的主人就踏着这爆声而来,蹄间白雾缭绕,一骑绝尘。
仲堃仪也呆住。
那人下马拱手,眉发间皆是长路的莹莹冰霰。
“仲兄,阔别已久,你……”
别来无恙否?诸事顺遂否?
竟说不出话。
说不出也罢,谁不知阔别已久之后,是眷与时长。
请进了屋,热酒暖了胃,便是一番互诉衷肠。同为肱骨,自然不若寻常好友家长里短。他说北地风云,他道南国世情。
“天璇春来,我府桃李已开,今日一并送上。”
“难为公孙兄还记得,不过倒是过誉了。这帮小子都同我一个样,歪瓜裂枣,趋名逐利便罢,比不上公孙兄国士无双。”
“仲兄怎与我说客套话,初来乍到,见仲兄之于众人,亦师亦友,因势利导,竟教他们都肯在此地吃苦,实在惊喜。”
仲堃仪一笑,“你知道我一向务实,他们既为志向名利,便要敢拿出架势来,如今这世上,哪有什么可以信手拈来。”
这时骆珉进来,说东西都准备好了。
仲堃仪看向公孙钤,眨眨眼:“公孙兄打猎吗?”
公孙钤也忍不住揶揄,“那要看是猎豺,还是猎鹿。”
“猎饺子馅。”
素日里枢居吃食都是山肴野蔌,人人皆擅狩猎。大雪封山时,落叶铺在洼地里,再封上一层雪,就成了暗沟,失足便是狠狠一跤。仲堃仪早亲自摸清了山中状况,总能带头绕过这些四散的深壑。
按一惯经验埋了套,不多时便有一只野狍子落网,命丧箭下。
公孙钤少时在淮西郡游猎,倒未见过此等北方兽类,当下得趣,踏雪去收猎物,不想一时却被复杂的绳套绊住了脚。
绳套是仲堃仪下的,正握着另一头。
一旁弟子中有呆愣些的不解情状,急得就叫了声:“哎呀,先生把公孙大人套住了!”
这话听者有意,公孙钤动作一下便僵了。仲堃仪明知是无心之言也不好发作,只是两耳竟也冻得发红,回枢居的路上,板着一张脸,百年一见地栽进了平日必经之路上的雪沟里。
仲堃仪头一回和公孙钤交换了立场,被逼着裹上被褥坐在火炕上,看着对方用带来的芝麻、花生和馅,糯米粉团搓成圆球,两者合二为一捏成汤圆。
正月过完是十五,和天枢一带不同,天璇吃汤圆是定在大年初一。
“不想公孙兄出身名门,这些竟也做的一点不差。”
“民以食为天,知民之忧才谈得上解忧,在下又怎能不通庖厨?”
“再说上回怪在下考虑不周,让仲兄喝了冻茶,这次自然要赔礼。”
仲堃仪一愣,“公孙兄何时知道……”
“对你的下联时,写到‘瑞雪’,灵光乍现。”公孙钤戏谑道,“总不能再让仲兄吃一回冻汤圆。”
“不过年夜饭的饺子,就要烦请仲兄代劳了。”
“好。公孙兄吃得韭菜吗?”
“吃得。”
“公孙兄再帮春联添个横批?”
“好。”
外面骆珉的呼和声传来,那位嘴快的倒霉弟子被他罚去劈柴。
公孙钤才想起仲堃仪的师长位份,遂笑问,“年关他们不给仲兄献礼?”
“往年三百六十日,日日在旅途,大多面都见不上几回就懒得张罗。”
“公孙兄知道,仲某一向囊中羞涩,他们出身寒门亦如是,何苦拆了东墙补西墙。今年公孙兄来了,就更恨不得把这帮兔崽子全轰走,省得在耳边聒噪。”
公孙钤失笑,“仲兄真是……”
“公孙兄此来,寒夜如春。”
炕火哔啵。再晚些时候,舟形的水饺并颗颗汤圆相依相偎,整齐码在竹屉上,散着年节特有的香气。
「元日」
正月初一。
是日,副相府因主人失踪,门庭冷清,新桃也未换旧符。
是日,天璇王旁敲侧击地向他的将军说,那位昔日伴读因大他几岁,常像个小大人似的,背着先王和裘老将军偷塞给自己压岁钱。
是日,无数河灯沿赤谷河而下,流经天璇边境,纸船明烛,散作万点繁星。
是日,枢居窗前的瓦瓶中,多了两新枝,粉桃白李共红梅,相映成趣。边上还有几个冰坨,若不细看,都不晓得是用天璇特产的糯米砂糖、芝麻花生包的汤圆和枢地特产的韭菜鸡蛋狍子肉馅水饺。
门口张贴着春联,上联字体清正洒脱,下联字体苍劲有力。横批:海晏河清。
说此间兵荒马乱,良辰美景莫若刀兵暂歇,失而复得,倦鸟归巢,知交比邻,贪得片刻安宁。
正当乾坤明朗时。
一元伊始,万象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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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文又名《工作狂们的异地恋烦恼》
可能需要个演职员表:
钤堃:你在南方的艳阳里大雪纷飞,我在北方的寒夜里四季如春
魏相&天璇众:有一种冷叫长辈觉得你冷
陵光:越到年底越懒得冲业绩的你上司(这种上司是真实存在的吗)
执离:年宴无形炫富的你亲友
愿岁月有和暖,天地有久长。
给大噶拜个晚晚年。
以及情人节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