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岁的卖花先生

我梦寐以求,是真爱和自由

【钤光】夜雨

屏蔽机制是不是有病


 

 

陵光寝殿门口的台阶有十二级。

 

公孙钤枯立在陵光的寝殿外,淅淅沥沥的雨浇得他身上的靛青朝服一片水色,晕的前襟上的云纹都带了蓝,他就这样站着,任凭雨丝搭在他的脸上身上,发间眉梢一片莹润水渍。

 

内侍腿软地几欲跪下,又是百般请求副相大人在檐下躲雨,又是仓皇地从殿内找出伞为他打上,可无论如何,公孙钤都是一副百毒不侵的执着样子,垂着眉目静静地站着,任凭侍从们百般劝说皆不肯移动半分。

 

瓢泼大雨划过他的眼角,将刚溢出的几滴温热不着痕迹地洗去,他还是那个端方守礼的副相大人,哪怕心中已惊涛骇浪,面上依旧不会显露半分悲伤苦楚。

 

“公孙大人,这秋雨阴冷,若是伤了身子可就不值当了。”

 

一个跟在陵光身边多年的老人实在看不下去,出言劝阻道。

 

“王上既然宣了我入宫,便没有不召即走的道理。”

 

公孙钤直直地看着前方,陵光的寝宫在细密的雨线里逐渐糊成一片诡谲的灰,像极了他弱冠之年一人一骑从淮西出发时最后瞧见的山水,青山白水,了无生气。

 

“公孙大人有所不知,今日裘将军来的突然,恐怕王上今日是挪不出空子来见您了……”

 

内侍看了一眼公孙钤阴沉的脸色,还是把后面那句“大人请回吧”给咽进了肚子。 

 

呵,裘将军吗……

 

他有何不知道的?

 

滂沱的雨声都盖不住那寝殿里的声响,起初是欢声笑语,而后便是一震东西落地的脆响,而现在……

 

公孙钤掩在广袖下的手攥得更紧,力道大到掌心都刻下了深红色的半月血痕。声声暧昧不加掩饰地飘进他的耳朵里,其间还夹杂着陵光刻意压制过的喘,尾音千转百折,也不知是难耐的痛,还是快意得紧。

 

那声音轻轻浅浅地流入他的骨髓,然后在心上划出血来。

 

为什么会痛呢?

 

一阵摧心剖肝的钝痛如潮水般袭来,疼的他几乎直不起腰来,公孙钤呆呆地看着掌心那一小片红色血污,然后在一片“公孙副相”的混乱叫喊中直挺挺地倒了下去,眼前一片如墨浓黑。

 

尘世二十载,今日方知,彻骨伤神是何等滋味。

 

那一日,他在雨中站了三个时辰,从日暮时分等到月上柳梢头,都没能等到他的君王从殿内出来请他进去。

 

一室温情暧昧,一室凄风楚雨,就这样被那短短的十二阶分隔开来。

 

情之一字,当真伤人伤己。

 

 

 

公孙钤从浓黑噩梦中惊醒的时候,颇有分置死地而后生的快意。

 

那日被从陵光的寝殿抬回来之后,他结结实实地病了十几天,高热不退加之吐血,着实是在鬼门关跟前走了一遭,魏相听闻宫里的医丞开了好几剂猛药灌下去之后依旧是无济于事,一时间心急如焚,捞的他的腕子一探,登时便气的摔了药碗。

 

真乃痴儿!

 

魏相气哄哄地放下药材便走,下午陵光便驱车来了府上,也不知两人在殿内说了什么,第二日公孙钤竟奇迹般的退了烧,公孙钤府上的人虽然不明所以,但看着大人转危为安,也不由对陵光生出几分感激。

 

其实陵光根本没说什么。

 

那日他被殿前的动静吵醒,本想出去看看,却酸软地直不起腰来,哄着裘振出门去查探,带回来的便是公孙钤吐血昏厥的消息。

 

陵光心细如发,几乎是刹那间,过往种种疑惑便如拨云见日般有了答案,怪不得他这位向来君子端方克己守礼的副相大人在自己跟前总是一副愣怔的模样,那日未能在自己面前说出口的小私心,终究还是以这样一种惨烈的方式公之于众。

 

陵光不以为然,他是天璇的王,为王者尚来懂得如何拿捏人心,忠诚也好,情爱也罢,只要能为他天璇效力,他都不会追究,只是他没想到的是,公孙钤居然会因为这个一病不起,甚至存了死志。

 

魏相所言不错,公孙钤是个百年难遇的贤相苗子,也是个过刚易折、情深不寿的情种。

 

眼下的天璇朝堂,还不能没有他公孙钤,陵光深知将欲取之、必先予之的道理。

 

既然他想要,那将这身筋骨予了他,又如何呢?

 

于是他垂眸看着病榻上紧缩着眉的公孙钤,轻轻地把手指点在他的眉心,划过他高挺的鼻梁,最终落在他的唇上,他看着那人嶙峋的身子剧烈地弹动了一下,紧接着又恢复到那副死寂的样子。

 

陵光无奈地呼出一口浊气,随后低下头来,在公孙钤耳边轻轻浅浅地说道:

 

“公孙,你若是不死,孤王许你一夜。”

 

温热的吐息滑过耳边,独留刻骨凉意。

 

什么都可以给他,唯独不谈情。

 

帝王之心,原来也只是对他凉薄。

 

 

 

除却塌边的两盏红烛,殿内其他的灯皆被系数灭去,艳红的烛火更显得陵光色若春花、肤若凝脂,平日里瞧惯了的淡紫纱衣此时都生出份难以言说的魅气来,他静静地倚在榻上,看着公孙钤愣怔的样子,忍不住笑了。

 

公孙钤刚进殿,便被这巧笑嫣然的一瞥迷了眼。

 

“孤王既然答应了你,便不会后悔。”

 

陵光伸手拍拍自己身边的床榻,不知怎么得就想起了公孙钤刚入宫的时候,似乎那时,自己也是这样让他坐到自己身边来,可那人却只是仓皇地跪下身来,用“礼不可废”四个冠冕堂皇的大字来堵自己。

 

现在想来,那人怕是对他自己说的。

 

“微臣并无此意……只是……”

 

公孙钤像着了魔似的快行几步,最后却还是在距离陵光三步远的地方生生停住了脚步,俯身跪下。

 

只是经年痴心妄想,一朝得偿所愿,竟让他不知如何自处。

 

他本是不该答应的,可转念一想,若本就一辈子都只能做君臣,又何必虚掷这用命换来的荒唐一夜?反正他们两人之间,此生都只能是君臣,那不妨等到这一夜之后,再名正言顺地把此身此命赔给天璇。

 

呼吸乱想之际,眼前忽然出现一片清浅紫色,随即两臂之间便落入一片温软,公孙钤仓皇抬头,看见的便是陵光一双盈盈美目,正含着晶莹水光,软软地看着自己。

 

“公孙大人还真是好定力,真君子。”

 

带着牡丹香气的温热点上他的唇角,恰如雪夜里的一壶温酒,登时便让他醉了七分。

 

“孤王都在这里了……你不想要吗?”

 



                          封




“是臣伺候的王上更舒服,还是裘将军更舒服?”

 

                        


                             封

 




若是没有裘将军,王上可会看我一眼?

 

“王上真的会与我下棋吗?”

 

入仕之时那句青涩懵懂的话,最终还是在今夜得到了答案。

 

公孙钤紧紧地拥着陵光,似要将他融入骨血。

 

只此一夜,而后只是君臣。


再不作他想。

 

 

 

公孙钤从梦中醒来的时候,亵衣汗湿了大半,阴冷的夜风吹得他有些冷。

 

匆匆合上窗子,平复过速的心跳,他还是那个波澜不惊的年轻副相。

 

还好,只是南柯一梦。

 

可惜,只是南柯一梦。

 

 

 

陵光从梦中惊醒。

 

那梦诡谲绮丽。

 

只是梦中之人……不是裘振。

 

 

窗外的雨一夜未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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